Chapter 05 机姥少女不会受伤
在大陆，狼人是一个非常尴尬的种族。
作为黑暗纪元里面统治了大陆不知道多少年的昔日霸主，他们最能称道的就是强悍的肉体与仅次于血族的再生能力，尽管在智商上常年被矮人以外的所有种族碾压（在锻造方面还得被矮人鄙视），但他们还是靠着一股蛮劲，在那个连城市文明都没出现的年代，脚踩人类拳打精灵，把大陆人类作为食物加劳力奴役了无数年，把南下迁徙的精灵硬是打回了北地边缘的精灵之森连头都不敢冒。
在漫长的黑暗纪元里，狼人在大陆上唯一的智慧种敌人就是狼人自己。
这群有事没事热血上头就喜欢战个痛的莽夫以部落为单位持续着长久的内战，作为炮灰被推上场的人类在当年过得委实是苦不堪言。好在所罗门王如黑暗里一道曙光横空出世，终于结束了人类不知年月的血泪史。
在所罗门的神迹——炼金魔像之下，狼人们引以为豪的肉体像是一个笑话，再强的膂力，也挡不住机械驱动下金戈铁剑的挥斥，再强的再生，也逃不过巨人铁蹄下被踩成肉糜的末路。
狼人们被人类、精灵、矮人的三族联军赶下了大陆的王座，先祖曾经的跋扈也终于开始向后人追索代价，尤其在狼人试图反攻的第二次石门战役之后，狼人几乎被赶尽杀绝，剩下寥寥数支也在人类无止境的追杀下惶惶不得安宁。直到千年后真祖德库拉毁灭圣盟，才有了起色。
也许正是神意，作为单兵接近无敌的狼人，与炼金魔像的适性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不说魂之座，就算是十几岁的人类小孩都能玩转的戈雷姆，换了狼人上去，可能终其一生五十年都摸不到启动的门路。曾经纵横沙场的狼人如今再不复当年风光，尽管千年来炼金技术的发展使得步兵们依靠枪械火器、机动刀剑也渐渐回到了人们的视野，但始终跻身不了顶尖战力的行列。就连脑洞清奇的“吟游皇帝”朱利叶斯，靠着狼佣兵起家之后，最终也还是选择了魂之座作为主力，构建真正令他闻名天下的蔷薇十字军。
再加上智商跟脾性上的遗憾，狼人在大陆各个智慧种族中的地位，着实尴尬。时不时会有偏激的学者撰文号召开除狼人的智慧籍，打算直接把这个悲剧的种族归类到魔物里。
因此，歌利亚几乎可以预料到，眼前即将发生的所有展开了。
那个看起来就飞扬跋扈的金发女孩，一定会抓住银发少女的狼人身份进行惨无人道的人身攻击吧。
既然那名银发少女戴了毛毡帽来隐藏自己的身份，想必她对自己的狼人身份也是相当的自卑，她将会在金发女孩惨绝人寰的攻击下自惭形秽，终于落下一个深重的心理阴影，最终怀抱着这份伤感在社会上到处碰壁然后在狭小的居室里捧着隔夜的罐头郁郁而终……
不，说不定还有更加血腥的展开，恼羞成怒的狼少女当场兽化亮出锃亮的爪子，在花容失色的金发女孩肚子上划几道深达肠胃的血口子……或者更恶毒一点在她漂亮的小脸上抓几道纵横的疤，然后失去了美貌从此留下深重心理阴影的金发女孩就怀抱着这份伤感在社会上到处碰壁然后在狭小的居室里捧着隔夜的罐头郁郁而终……
念及此处歌利亚不再犹豫，大步流星地冲向了两人之间——
“住手！她还是个孩子，求求你放过她！”
“呃？”抓着银发少女袖子的女孩下意识地放开了手。
“……嗯？”银发少女再次歪了歪头表示蒙蔽。
没有经过太多思考就乱入进来的歌利亚尴尬地立在当场，想象力错乱导致的发言混乱让他一时忘了词。
毕竟他根本不知道两人是为了什么才起的争执，就算有心调解也无从落口。
“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啦。”银发少女见金发女孩已经放开了自己衣袖，捡起毛毡帽戴回头顶，径直往大门走去。
“别走啊喂！把票给我留下！！——喂话说你能说话的啊！”金发女孩咆哮着小跑绕过两人，伸出双臂挡在银发少女面前，眼神灼灼发光，“我是不会放弃的！人可以走，票必须留！”
“嗯……嗯？”银发少女继续蒙蔽。
这个时间点求票？
多半也是为了后晚的《罗与朱》吧，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遇到了想要的东西就任性着不考虑其它。歌利亚暗想。不过这么一来他也就知道争执的源头了。
“小妹妹啊……”歌利亚上前打圆场道，“这个票呢，排不到也是正常的——你看大哥哥我也没排到啊，不能因为她是狼人你就要抢她的票吧？现在是光荣纪元了，我们要讲种族平等、社会和谐……”
“谁是你小妹妹。”金发女孩白了他一眼，一脸嫌弃的表情，“你是不是看垃圾话本看多了？以为我要刁难她？然后你出来教育一通让我洗心革面顺便还能刷她的好感回头请她吃顿好了解社会的温暖世上还是好人多居然有人不介意她的种族出身欸然后顺势把她收进自己的后宫为所欲为完成攻略就砍掉她的戏份从此她只能最终怀抱着这份被玩弄过的伤感在社会上到处碰壁然后在狭小的居室里捧着隔夜的罐头郁郁而终……”
“——渣男。”她总结道。
这孩子……想象力太丰富了吧！你看过的垃圾话本也不少吧！
金发少女喘了口气，接着上下打量了一下歌利亚，狐疑道：“……大哥哥？”
歌利亚下意识地点点头，讲道理，不管语气怎么样，一枚小萝莉叫自己大哥哥还是相当受用的——仔细一想好像还是出来第一次？毕竟这张脸……
“——娘炮。”她追加道。
暴击！歌利亚感觉自己受到了严重的内伤。
“哼，说到底，我怎么会抱有那种庶民的偏见，对于贵族来说，平等地对待可悲的下等生物是基本的贵族义务。” 女孩挽起头发高傲地笑道，可惜她的个头太矮，此时依旧是仰着头说的话，虽然高傲却不见一点气势，“——在我看来那边的狼人也好你也好跟水蛭都没什么两样！”
这不是更糟糕了吗！
“看好了——什么叫做公平交易……诶，那边的狼人呢……诶你别走啊！”
在她教训歌利亚的空当里，那名银发少女已经悄悄走到了门边。
女孩冲到门口拉住了银发少女，声音迫切仿佛枭唳：“一万金灾币！一万金灾币你给不给我！”
一万金币！？歌利亚差点再受一次内伤。
这哪里是公平交易！你是有多想当冤大头啊！
原票价就算是最好的位置也不过五十圣金币，黄牛炒翻天了也就数百。各国货币的汇率虽然有差，但在金币上基本还是保持着一兑一的比例。一万枚？这位置究竟是贴了金还是镀了银？
“小妹妹……用不着这样啦，大哥……额我是说我，我一会儿打算去找黄牛……就是票贩子买票，到时候帮你一起买吧，用不着这样的。”歌利亚尬笑着去拍女孩的肩，却被她灵敏地躲过。
“什么‘小妹妹’……”女孩鄙夷道，“叫我祖奶奶！”
歌利亚尴尬地观察了女孩的外貌——耳朵被侧发挡着，但显然没有精灵的长度。大陆上能出合法萝莉的长寿种族就俩，血族又不可能大白天地出来溜达。怎么看都是在逞强吧。
“还黄牛？”她继续冷笑，从怀里抽出了一打纸片扔向歌利亚脸上。
然而起始位置太低（身高原因），纸片没能沾到歌利亚的边就纷纷扬扬地落到了地上。
歌利亚低头一看，鞋边一沓纸片，赫然写着——
“悠久之歌”歌剧院——《罗妮雅与朱利叶斯》
狮子月二十三日晚六点 X区XX排XX座
——E赏
歌利亚兀自蒙蔽着，耳边响彻女孩的喊声。
“——我就是黄牛头子！！”
克劳蒂娅今天的心情很不错。
原本只是为了无聊的公务才来到了这间充满不快气息的城市，却没想到这里的歌剧院居然会上演那部宇宙神作（自称）——《罗妮雅与朱利叶斯》。
虽然听说过“悠久之歌”的舞台采用了大陆最先进的炼金技术，但是徒有演出效果、却不上演真正有内涵有文化的神作（自称）的话，那么这座舞台也不过只是徒有其表却没有灵魂的空虚伪物罢了。
而现在，那群庸俗不堪的人类跟自命清高的精灵终于学会鉴赏真正的艺术了！宇宙神作（自称）《罗与朱》将赋予这舞台，不，是这城市，甚至这整片东大陆以真正的灵魂，艺术的启蒙！
只有在上演《罗与朱》时，“悠久之歌”里所有的炼金设备才有了意义（自称）！
于是她抛下了所有公务跑来不凋商会，只想抢断最佳的观剧位置。然而当她来到不凋商会时，却发现了更令她兴奋到窒息的惊喜。
多谢了！二哥！我不怪你把我支到这儿来了！
身为圈内赫赫有名的胶姥（女性烂胶塑胶模型爱好者的简称），克劳蒂娅竟然在这里发现了早已绝版的——“PG雷之御座 罗妮雅决战Ver. 500th 纪念版”！！！
——“PG 雷之御座 罗妮雅决战Ver.
500th 纪念版”。
——通称“PG 1/60 雷之御座·因陀罗 罗妮雅·凯普莱特式 最终决战Ver. 五百周年限量纪念版”。
——全称“Perfect Grade 1/60 scale 雷之御座·因陀罗（Throne of Thunder·Indrah） 罗妮雅·凯普莱特式 最终决战Ver. 五百周年限量纪念版（Version：Lonia·Capulet’s in Final
Battle—Limited Edition for 500th Anniversary）”。
——又称“一体难求海景巅峰超越MB的拼装神话……（以下省略100字简介+500字测评）”。
这是由不凋商会模玩部门得到梵拜雅帝室授权后制作发行的拼装模型，以《罗与朱》剧中女主角之一罗妮雅的座驾——雷之御座为原型，完美再现了最终决战前朱利叶斯对雷之御座所有的魔改细节，每一个齿轮里都折射出朱利叶斯对罗妮雅深沉的爱意。
受制于当时的炼金工艺，模型仅仅发行了两位数的数量，此后也不曾再版，以至于其在收藏界的价值水涨船高，就连同时身为《罗与朱》终极厨子与魔像模型界知名胶姥的克劳蒂娅也只通过不凋商会收集到一具拼装完成品。
然而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封条1500年未动的全新品！如果可以用这双手亲自切开封条、撕开包装、剪下零件……艺艺艺艺艺艺艺艺艺艺艺术啊！
克劳蒂娅几乎忘记了贵族风度，直接冲到台前询问入手方式，随后得知了如下事实。
“PG 雷之御座 罗妮雅决战Ver. 500th
纪念版”，由博尔吉亚家族提供，作为本次婚礼的彩头之一，将以一番抽选的形式贩售给在演出门票中抽到EX赏的幸运儿。
所谓一番抽选，是指从E到A五个等次、再加上一个稀有赏的抽奖，这次代替普通一番赏中的LAST赏，官方给出了所有门票中仅有一张的EX赏作为“PG 雷之御座 罗妮雅决战Ver. 500th 纪念版”的入手资格。
既然是博尔吉亚家拿出的“PG 雷之御座 罗妮雅决战Ver. 500th 纪念版”，那么最好是避免动用武力强行夺取，否则引发外交事故的话二哥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所幸克劳蒂娅来时门票虽已售卖大半，EX赏却还没有花落别家。为保万无一失，她当场出资雇佣了游荡在商区里的闲散人员试图包揽剩下所有门票来锁定EX赏，这就有了歌利亚两人来时看到的一幕。
然而克劳蒂娅的好运似乎从见到“PG 雷之御座 罗妮雅决战Ver. 500th 纪念版”的那一刻起就到头了，身上的门票越堆越多，大大小小的纪念品在前台打包成堆，刮炼金涂层刮到她可爱的指甲都要变色，EX赏却连个影子都没摸着。
就在门票即将售罄的时候，克劳蒂娅的黄牛大军里混进了一名不速之客，并且成功地买到了最后一张票。
面对着满地狼藉的ABCDE赏，克劳蒂娅顶着一张各种意义上都黑到不行的黑脸走向了那名坏她好事的银发少女……
“……然而她是个聋子。”克劳蒂娅绝望道，
听完克劳蒂娅的自述以后，歌利亚满脑子都是“PG 雷之御座 罗妮雅决战Ver. 500th 纪念版” “PG 1/60 雷之御座·因陀罗
罗妮雅·凯普莱特式 最终决战Ver. 五百周年限量纪念版”“Perfect Grade
1/60 scale 雷之御座·因陀罗（Throne of Thunder·Indrah） 罗妮雅·凯普莱特式 最终决战Ver. 五百周年限量纪念版（Version：Lunia·Capulet’s in Final Battle—Limited Edition for 500th
Anniversary）”“一体难求海景巅峰超越MB的拼装神话……”
他勉强从绕口的模型名称里理清了事件的脉络，克劳蒂娅打算从银发少女那里买下“PG 雷之御座
罗妮雅决战Ver. 500th 纪念版”的赏券，银发少女却始终以“嗯……”“嗯？”“嗯！”报以回应，显然并不懂眼前的胶姥正在说什么。
身为狼人……居然是个聋人。
再次看向一脸天真懵懂的狼少女时，歌利亚的眼中已带上了满满的关怀与怜爱。
可怜的孩子，一定遭遇过很多不幸吧，即使如此依旧保持着天使般的纯净天真，真是难为你了。
“嗯？”面对着歌利亚圣母般的视线，银发少女再次表示蒙蔽。
“啊啊……有没有人会手语之类的？愁死我了要！”克劳蒂娅抓狂道。
歌利亚叹了口气，挤身到克劳蒂娅面前，开始比划了起来。
（你好，我们，想要，用金币，换，你的票。）
银发少女墨镜之下的眼神一亮，开始比划道：
（不行，我，用票，进场，必须，不然，被骂。）
歌利亚指了指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对比画的克劳蒂娅，继续道：
（她，有票，很多，可以，跟你交换……）
了解了对面胶姥拦路的来龙去脉之后，银发少女慷慨地将门票交给了克劳蒂娅，在克劳蒂娅难以置信的目光与不住颤抖的手上递过了门票，只取了一张普通的E赏票，一枚铜子都没有要地飘然离去。
“呜、呜、呜……”克劳蒂娅流下了感动的泪水，“世上还是好人多……我感受到了社会的温暖……”
歌利亚擦擦头上的冷汗，问道：“这张就是你要的EX赏票？”
“没错了！”克劳蒂娅擦擦眼泪重重点头，“因为别的票都被我刮了——全都没中！”
“……你高兴就好……”歌利亚扶额道。
“谢啦！伪娘渣男！没想到你还不是那么渣……”克劳蒂娅开心地笑道。
“可以改改了吧！这称呼！”歌利亚吐槽，“我有名字的！G-o-l-i-a-t-h，歌利亚！”
“哼哼，歌利亚——还不错嘛，我记住了。”克劳蒂娅点点头，“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话……”
“——麻烦给我三张门票就好。”歌利亚扶额道，只想速度摆脱对面的熊孩子。
“ABCDE？”克劳蒂娅小手一胎，一沓门票像是一把展开的小扇子。
“随便……咱也没打算去换啦……”歌利亚无奈道。
“吼——随便拿。”克劳蒂娅抛下了一沓门票，挥舞着EX赏票就要冲出大厅。
快离开时，她回头对歌利亚笑道：“本来应该好好答谢你的，不过我等不及要接‘PG 雷之御座
罗妮雅决战Ver. 500th 纪念版’回去拼啦！这三张票就当添头，我欠你的人情还是有效，我们下次再见——”
克劳蒂娅这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厅，在门口拎了一柄阳伞一溜烟地上了二楼。
“真亏你能解决这档子事儿呢……”接待从大厅边上走来， “你是什么时候学的手语？”
“很久以前的事了。”歌利亚随口答道，从一堆门票里扒拉了三张塞进怀里，想了想又扒拉了几张备用，把剩下的门票交还给了接待，“拿去吧，虽然不知道对你们还有没有用。”
接待盯着歌利亚半响，却不接过门票。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歌利亚问道。
“没什么。这些票跟那位殿下浪费掉的钱我们会联系大使馆处理，说不定还能用。”接待笑着接过门票，“你也算是帮我们商会解决一桩麻烦了，你们这几张，我就当作没看见。”
“不凋商会的人情？真不赖。”歌利亚耸耸肩。能通过克劳蒂娅拿到票，多少也算少留了点书面线索，到时候行动起来也算方便。
接待摇摇头：“那位殿下的人情才是真的不好欠呢——你可知道她是谁吗？”
歌利亚想了想，猜道：“你刚刚说大使馆……难道是圣盟里面哪个王国的大使——带来悠久城看热闹的女儿？”
“这种程度的关系，怎么可能压得不凋商会抬不起头啊——”接待叹道，“她就是大使本人。来自梵拜雅帝国的特派大使。”
“梵拜雅……？她是血族？！”歌利亚惊道，转头望向克劳蒂娅消失的方向，“可……”
门外的一地阳光明媚，虽是近暮，却不减灿烂。
“难道她是……”歌利亚难以置信地喃喃道，“……真祖种？”
“不错。那正是克劳蒂娅五殿下——继承了真祖血脉的血族帝室、梵拜雅第五王女本人！”
与悲催的狼人成正反面的，这大陆上存在着从诞生以来就有如神眷的种族（当然，自称正统的人类一般认为他们蒙恩自恶魔）——血族，或说，真祖种。
传说，血族先祖早在狼人统治的黑暗纪元开始前，就因为一些原因纷纷进入了长达数千年的沉睡，直到所罗门身后的数百年间才从漫长的沉眠中渐渐苏醒。这种生物昼伏夜出，喜好借着夜幕袭击人畜吸食血液。在觉醒初时尚未为人所知的年代里，人类只当它们是一种新型的魔物，并未予以太多的重视。
然而，推翻了昔日的仇敌，压制了当年的盟友，高傲膨胀的人类终于走错了一步。
“吸血鬼”——当时被教会这样命名的血族，拥有着不亚于狼人的身体素质，即使断肢腰斩也能回复如初的再生能力。只要有充足的时间与血液，除非被贯穿心脏、或者彻底破坏脊柱与大脑，任何段位的血族可以好整以暇地遁入黑暗，之后又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苦战崩溃的人类战士面前。
如果仅仅是这样，拥有着炼金魔像的人类尚且不必多惧吧。
毕竟血族的弱点也足以致命——他们极度畏惧炼金属与刺激性气味，以至于圣水与银器一度成为了贵族家庭的标配，而普通人家也只需要在家中常备几串大蒜，就可以让数百米外的血族掉头去找别家的倒霉鬼。
就算大蒜因此脱销，人类也还是有自保的门路。只要锁好门窗，安心等到太阳从东大陆升起——这些黑夜里的恶魔们就会像烈火上的坚冰一样自行消融。他们畏惧阳光有如人类畏惧毒物，仅仅片刻的光照也能让他们的身体表面宛如灼烧般崩解离析，最终只余烧焦的残骸。
真正令人类初次心生畏惧的，是某位血族在第二次石门战役中，以狞笑的语调留下的一句遗言。
当时驾驶着魂之座，用巨大的铁枪贯穿了吸血鬼胸口的骑士，直到卧床临终前都忘不掉那一幕。
天方破晓，朝阳似血，晨曦涂抹着骑士的铁枪。被枪尖挑在半空中迎来终末的血族，燃烧着向阳半边的身体，直到其身之半化为烧焦的骷髅，都没有停下那狂妄的、狰狞的预言——
“——真祖将醒！他之目、睹我族之悲惨！
“——真祖将至！他之手、夺尔等之依仗！
“——真祖既临，一切魔像、都要听他号令！
“——彼日既临，一切人类、都要化作灰烬！”
这则预言实现了。千年既至，传说中血族的初祖，被历史记载的第一位真祖种——德库拉，结束了他跨越整整两个纪元的悠久沉睡，也结束了人类对魔像之力的垄断。
作为神赐予人王所罗门的奇迹，在长达一千年的神圣纪元里，只有人类拥有启动魂之座的能力。哪怕亲自设计了魂之座的精灵、哪怕亲手铸造出魂之座的矮人，都没能违逆这道由神设定的铁律。
——直到源初真祖德库拉与魔之御座签订契约，窃取神之恩惠为止。
随着德库拉觉醒的十二位真祖种，都被赋予了控制魂之座、乃至八大御座的能力。他们甚至可以通过赐血将这份渎神的能力给予给劣等的血族。迅速增殖的魔像大军、四具魂之御座的碾压，就这样如燎原之火般焚却了人类历时千年建立的辉煌世界。
与一般的血族不同，阳光只能令真祖种稍感厌恶，如果有必要，只消一柄阳伞就能让他们行动自如地行走在骄阳之下。对炼金属等等常规武器的耐性也有了显著的不同，传说位于血族顶点的血帝德库拉，曾沐浴于秘银弹雨之中来去从容，为了压制过分强大的身体能力，德库拉甚至时刻佩戴着一套炼金术加持的秘银护具，而他那形如蝙蝠展翼的银色假面，也成为了所有人类共同的噩梦。
梵拜雅帝国建立后几经波折，最初随德库拉觉醒的十二位真祖各自称帝，在动荡纪元里相互征伐，终于十不存一，史称十二帝乱。动荡纪元末年，由第四、第十三氏族合并成的新氏族入主血族万神殿，成为了梵拜雅帝国当今的帝室，真祖血脉的唯一代表。由于血族与人类的文化差异，血族中的贵族阶级拥有着远超人类贵族的强权，而其中的血族帝室更可谓是尊荣无匹，所有帝室成员都是普通群众毕其一生仰望不及的尊贵人物。
“……所以……她，她就是……血族第五王女？”歌利亚显然还没有从这份震惊里回过味来。
接待肯定地点点头。
“……那个面对着一盒模型难以自己的胶姥……那个话本教科书般的金发双马尾傲娇大小姐……”歌利亚仍旧混乱着。
接待继续点点头，想了想还是补充道：“虽然今天确实有点失态，不过传闻中的克劳蒂娅殿下还是很厉害的哦！”
这时从楼上传来一声巨大的呼啸，仿佛整座会馆都要在这声音之下颤抖。
“EEEE——EEE——EE——E————————……”
歌利亚揉着差点被喊破的耳朵，混乱道：“……确实厉害。”
接待尴尬地松开了捂在耳朵上的手：“……这个嘛，殿下对《罗妮雅与朱利叶斯》的狂热、还有对周边的痴迷也不亚于她在其它领域的建树就是了，今天的失态，嗯……情有可原，情有可原。毕竟是我们商会都没能收集到的逸品……终于抽到了EX券这么激动也是在所难免吧……”
……毕竟再伟大的人也会有这样那样的爱好吧，这里就体贴地表示理解吧。
……不过刚才的喊声怎么感觉有点凄厉啊……算了算了。
歌利亚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
——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的人情能不能帮我解决掉眼前这桩麻烦事呢……
不可能的。
歌利亚马上在心里否认道。
血族说到底与人类也没有什么区别，比起仇恨，利益更能驱动他们行动，两千年前的万神殿如此，一千年前的剑栏如此，七年前的神岛也如此。面对眼下这个局面，谁知道血族是会阻挠人类的计划，还是跟着人类一起分精灵族的一杯羹呢？
居然会单纯到寄希望于初次见面的人身上……我也是被逼到绝路了啊。
手腕上腕表的沉重像是压在歌利亚的心上，他暗自摇了摇头。
——还是说，我终于也……变得和你一样了吗。
歌利亚抬起头，遥望门外高远的天穹。
歌利亚从大厅处走出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小歌利亚——”索菲娅挥着手从二楼跑了下来。
“啊……”歌利亚回过神来，关切地问道，“怎么样？谈话还顺利吗？”
“嗯。”索菲娅浅浅一笑，“虽然现在还不能马上解决……不过总算找到了一条门路吗？”
“唔……有收获就好。”歌利亚也只能回应道，“……没有被要求什么勉强的事吧？我能帮忙的话……”
“其实我被要求成为不凋商会名下的小姐，连续十年每天每夜都要侍奉不同的大人，每周还有一次要同时侍奉好几位……刚刚在那间小屋子里，他们不顾我的反抗就……”
“什么——”歌利亚脸色惊变。
索菲娅单手拈唇，俏脸微红，楚楚可怜地看着歌利亚：“……但是他们说，如果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子能分担一部分的话……就只用一年。”
“……我是男的。”歌利亚抽搐着嘴角。
“我说了啊。”索菲娅单手捧着脸颊吐吐舌头，“……然后他们兴奋到要给我免除所有年限只要你过去半年。”
“少开这种玩笑。”歌利亚没好气地捶了轻飘飘的一拳过去，却被索菲娅轻巧地躲开。
“这不是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帮我嘛！”索菲娅吐舌道。
“行了——真的没事吧？”歌利亚还是有点不放心。
“没事。”索菲娅坚定地摇摇头，“就算有事，我也打算靠自己的力量去克服。”
“……行吧。”歌利亚实在没法子，也不再多问。
“倒是歌利亚你，有好好拿到票了吗？”索菲娅弓身问道，晃了晃手腕上的腕表，“那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喏，随便用。”歌利亚随手甩出一沓门票。
“哇——都是内部票？”索菲娅惊疑道。
歌利亚挠头：“不是……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两人一边向着商业区外走着，一边叽叽喳喳地讲完了关于克劳蒂娅的小风波。
“诶……原来那孩子就是血族王女吗……”索菲娅努力地回忆着，“大喊了一声，然后一直急着要见负责人……闯了好几次接待室都挡不住。”
“难道是急着兑奖吗……”
“兑奖要找负责人的吗……也算啦，比起这个。”索菲娅好奇地问道，“歌利亚居然会手语吗？”
“嗯……以前学过一阵子……还好这回没忘多少，不过那个狼人女孩确实很可怜呢……”
“是啊……不仅是个狼人还是个耳聋狼人……”
夕阳之下，阳光将两人的背影拉得很长，晃晃间仿佛悠久河粼粼的波光。
夜幕织上对面人家的楼顶，不一时月亮就显露出了清亮的轮廓，银色的光辉静静地洒满悠久之城，仿佛朦胧的轻纱。
城主府，庭院。
一名身着白色华服的青年摇晃着手中的高脚杯，杯中的红酒倒映着一泓冷银，宛如满斟了一杯月光。
白服青年默默地注视着庭院间巍峨的巨影，旋转着酒杯却不啜饮，杯中月影随之而动。
青年身后，月光照不到的居室内一片黑暗，黑暗中隐约一个人影毕恭毕敬地半跪在地。
“我最近在占星司听闻了一件有趣的事情。”白服青年突然开口道，“当我们在这悠久之城仰望月光的时候，西陆尽头的吸血鬼们却才刚迎来他们的黄昏。”
“西陆自古都是异族作乱之地，天象有妖却也正常。倒是大公子博闻强识，令人佩服。”黑暗中的人影恭敬道。
白服青年忍俊不禁：“怎么连你都奉承起我来？还异族作妖？老头子们拿来骗小孩子的东西你也信？”
“……大公子年轻有为，未来可期，有人想要借故接近自然是常有的事。”人影缓缓道，“……无论是想帮公子，还是害公子。”
“想帮我的，我十多年前就看透了。想害我的，七年前那事之后也见得多了。”白服青年挥挥手道，“——想帮我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害我。”
“大公子早已胸有成竹，是在下多嘴了。”人影低叹一声，“……只是大公子即将接管‘象牙塔’，像刚刚那样编排枢机会的话，还是少讲为好，以免有心人……”
“此间只有我们两人，却是无妨。”青年笑道，“ ‘象牙塔’的事情还没有定数，悠久城的事情却是万事俱备了，此事若成，你的前途不下于我——你也站起来说话吧，毕竟你才是这场大戏的主角。”
“谢公子。”人影微微行礼，从容地从黑暗中站起身来。
“你对这桩‘婚事’可还满意？”青年笑问道。
“大公子的计划，自然没有在下可以挑刺的地方……”
“没有情调，一开口就是计划。”青年笑着摇头道，“我是在问你——作为男性，是怎么看你的‘新娘’的？”
人影哑口半晌，喃喃道：“可是按照计划，她……”
“怎么说也是精灵公主吧，起码外表上也是无数男人趋之若鹜的了。”
人影沉默不语。
“……果然还是有些芥蒂？毕竟你的叔父当年也是拒绝了这件婚事……”
“在下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人影罕见地打断了青年的话，“我……在下跟他不一样，为了家族，为了圣盟，在下愿意……忍受那些无趣的非议。无论现在，还是未来。”
“……也好。”青年颔首道，“你的名誉，将由你的未来决定，而不是……这场闹剧。”
青年背向人影，面朝月光渐远的西方：“西陆……异族作妖之地……若有未来，真想亲自踏上去看看，那边的傍晚是否真与我们东陆不同。”
“大公子雄图伟略，来日必成人类之希望……”
“算了算了，上一个‘希望之子’的冤魂还在剑栏平原上游荡吧？”
“大公子与那人怎能同日而语，何况如今我们已将……”
青年摇头道：“我知道，有很多人拿我与他比。”
人影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话。
确实，眼前的青年与千年前那个噩梦有着太多相似之处。无数有心人捧着青年挂上“人类希望”的虚名，也不是没有影射千年前那个“希望之子”的意思。
“不过啊……就算走过了跟他相似的道路，看过了与他相似的世界，接下来又要接管他当年的军队……”白服青年第一次举杯微抿红酒，稍作停顿，“……我还是不明白，那人当年为何要背叛。”
“……不明白是最好，希望大公子这辈子不要明白——我等全人类都这样期待着。”
“但愿如此。”青年笑道，将手中酒杯敬向庭院之中，“你又明白吗，你是怎样引诱他‘堕落’的呢——魔之御座？”
庭院之中，巨大的炼金魔像缄默着立在正中，巍峨如魔神，极黑的装甲包裹全身，仿佛要与黑夜融为一体，但浑身散发出的凝重与压迫却从这片世界中分外鲜明地被剥离了出来……似乎它的存在本身就被世界所排斥，又或者它本身就是对这个世界的叛逆。
——魔之御座(Throne of Devil)·鏖杀(Massacre)。
曾经作为堕落骑士亚瑟·潘多拉贡的座驾征战四方，又随着其御主的身陨神秘消失的魂御座之一。
正在所有人类都惴惴不安地等到又一个新的千年时，它却被一支迷航的远洋商队发现于东西大陆之间、沸海中央的一座小岛上。
圣盟与帝国在第一时间将军队派往了这座名为“神岛(Avalon)”的遗迹，经过了无数激烈的冲突与妥协，圣盟得到了魔之御座的使用权。曾经不可一世的反叛者、魔鬼的王座，终究逃不过成为政治筹码的一天。
“自从‘神之御座(Throne of Deus)·弥赛亚(Messiah)’随所罗门王而去……就被称作无敌的魂之御座。”青年的声音微颤，“其敌也罢，其友也好，无不跪服于它的力量、无不传诵它的神话——而今它终于落入我等人类之手！”
人影默然，不知如何回应。
“然而我们却无法使用它……神岛事件之后整整七年，我们的工业在发展，我们的星图在改写，但我们依旧没能使用它。就连解析它的构造来改进其它魔像都做不到。”青年此时不知为何显得有点激动，“与它一同被发现的炼之御座(Throne of Inferno)就是现在也在为美第奇家立下赫赫战功，被血族带走的雷之御座(Throne of Thunder)在边境阻挠了我们足足七年。但只有它……一无所用，只能被扔到这种边境之地充作婚礼的门面……”
“但我们至少已经控制了它，这是我们几千年来第一次主动发现它，而不是等着它突然出现，把现有的秩序与平衡破坏得一塌糊涂。”人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在进步，而它没有。”
“……你说得对，是我失态了。”青年冷静了下来，掩着半面寒声道，“看起来，我还是没放下七年前神岛的事情。”
青年的指尖在左半脸颊上敲打着，宛如金石的声音提醒着他不要忘却过去的耻辱。
人影默然不语。七年前，他也在神岛，作为青年的扈从，目睹了这位自出生以来就高歌猛进的神眷之子，从人生的巅峰跌下绝望的深渊。那起事件的经过至今仍被教会列为最高等级的机密，被封存在奥塞恩国立大教堂的深处。
唯二为世人所知的事情，一是人类失去了驾驭魔之御座的机会，二是青年在那个事件中……
青年突然转头，面向人影——他的左脸上覆盖着上弦月般的半边面具，惨白如墓中髑髅，将青年温润如玉的气质绞杀于无形。
那是青年在那个事件中留下的伤疤，也是他历经耻辱、后又奋起的见证。
“你说的没错，我们在进步。迟早有一天，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以人类的姿态登上这具所谓的‘魔鬼王座’……”青年高举酒杯，仿佛吹响战争的号角，“——到那时，我将重为魔之御主！”
“是！我的君主！”人影举臂当胸，半跪行礼，“为了人类的荣光(Glory for Mankind)！”
青年眯起眼睛，缓缓走下庭院，一路将酒杯中昂贵的红酒撒入脚下的土壤。
他的脚步一停，庭院内的夜风吹过他月白色的衣角，华服伴着庭院间的花叶随风飞扬。
酒杯已在风中倾尽，青年的眼前屹立着抬头望不见顶的魔之御座。
——如果没有当年的“偶然”，现在的我是否已经站在它的头顶，俯瞰脚下的众生？
青年随手松开了手间水晶制的酒杯，片片晶莹在魔之御座的脚部装甲上支离破碎。
魔神脚下，酒杯碎片上犹挂着猩红的酒液，倒映着片片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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